《陕北》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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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年味(2018年第6期)
来源:《榆林文苑》 作者:◇贺 昕 2019-01-07 10:19:25.0

   过了腊月二十三,就真实地触摸到了岁月的温度:过年了!马路边那一长溜耀眼的红给整条街道都涂抹上了喜庆的色彩,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对联,红色的窗花,红色的挂饰,把路人的脸都映照成红色了。还有谁不驻足观望呢?谁家的小孩子,小手抓住一小串灯笼就不愿放手,孩子的爸爸急忙在口袋里掏摸。夜晚的城市流光溢彩,分不清是人间还是仙境。我和儿子行走在灯火璀璨的海洋,他稚气未脱的脸上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连走路的姿势都夸张了几分,晃荡着,飘摇着,还不时蹦跳几下。童年时代的我又何尝不是像儿子那样,像盼着一朵水莲花开放一样,盼着年,恋着年呢?

         在故乡,年的脚步似乎更悠长,更深远。刚吃过腊八粥,门前的大青石碾就咿咿呀呀地吟唱起了古老的歌谣,从清晨到落日,永不疲倦。路过的人打着招呼:“压糕面了!该做黄酒了!”将糕面蒸熟,搅拌成糊状,倒进坛子,加入麦芽糖发酵,十来天后,黄酒就做成了。辛苦一年的庄稼人停下奔波的脚步,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黄酒,所有疲惫烦忧,还有冬日寒意都被驱散了。爷爷比任何人更痴迷于黄酒,妈妈的黄酒坛子总是早早站立在门口。发酵后的黄酒香味不安分地钻出来,撩拨着我们的鼻息。爷爷蹲在热炕头或者暖洋洋的墙根下,每喝一口黄酒都要陶醉地长长“啊”一声,砸吧一下嘴,再喝一口。那享受的姿态简直是一幅绝美油画。串门的婆姨们来了,坐在土炕上纳鞋底,拉家常,妈妈赶紧端上香气四溢的黄酒,大家一边喝一边对比着自家黄酒的味道。远道而来的客人来了,妈妈也端上一碗黄酒,让客人暖暖身子。酸酸甜甜的黄酒味道飘散在年的记忆里,历久弥香。

         腊月二十三,清扫干净庭院之后,村前村后的两盘豆腐磨也前呼后应地吟唱起来。奶奶把泡好的豆子倒进磨眼里,浓稠的白色豆浆就缓缓地流出来。奶奶的脚步总是慢了一个节拍,驴脑袋撞着她的后背了,她才猫着腰赶紧跑出磨道,滑稽的样子经常逗得我笑弯了腰。驴还站在原地纳闷,啥情况呢?

         这时候,妈妈们见面又多了一些问候语,“你家的豆腐做了吗?” “馒头蒸了吗?”“糕炸了没?”“粉条漏了没?”“你家的豆芽生得好不好?”现在,每当我操持一家人的年夜饭,就想起妈妈把冻成冰挂的粉条取下来装进尼龙袋子;把油糕和馒头放进瓮里,盖上厚厚的石盖;抱着越来越重的豆芽盆一遍又一遍换水。我终于明白,故乡的年味里,掺杂着妈妈咸咸的汗水。

         除夕这天,爸爸和妈妈的角色有了破天荒的转变,平日几乎不做饭的爸爸系上了围裙,日日绕锅台转的妈妈打起了下手。爸爸一边做一边对我们念叨:“你爷爷爱吃红烧肉,多做点,你奶奶爱吃肉丸子,多炸点……”年夜饭比平常的晚饭要更迟一些,我和弟弟们看着满桌的佳肴,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筷子。爸爸忽然板起了面孔,冷冷地问:“你爷爷奶奶在哪呢?”我们羞愧地低下了头。以后的除夕宴,即使再馋涎欲滴,我们也要等到爷爷奶奶笑盈盈端坐席上,看着爷爷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奶奶拿起了筷子、爸爸绽放出笑容的脸,我们才无所顾忌地吃起来。妈妈是从来不坐上炕的,她端着碗,站在灶台边,一边吃一边给我们舀汤加菜。当我也为人妻为人母,终于明白,故乡的年味还延续着爸爸的教诲,蕴蓄着妈妈浓浓的爱。

         在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电灯的除夕夜,我们的快乐就像夜空里的繁星一样闪呀闪。刚吃完年夜饭,小伙伴们就来呼唤了:“走了走了,看放炮去了!”谁家有花炮,谁家有两响的炮,谁家的麻雷震天响,早就知道了。童年的除夕夜,我是自豪的,因为大哥早就买了名目繁多的花炮,院子里围满了看花炮的小伙伴们。当绚丽的烟花呼啸着绽放夜空,当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当奶奶惊喜的赞叹声响起时,我们的脚底仿佛安装了弹簧似的欢快地蹦跳着。

         故乡的年,有好多习俗,守夜、抢“金子头”、瞭山、祭神。 奶奶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守夜,只是一代又一代人,一年又一年守着。小孩子在大人们温暖的絮语中,早就摇头晃脑,昏昏欲睡了。奶奶说,大年初一早晨,第一个把井水挑回家的人会发大财。我们不知道谁抢了“金子头”,因为还在睡梦中,但我们知道,初一早晨每家每户都要去井里挑水,水桶和扁担“吱吱呀呀”的吟唱成了物质匮乏的年代里特殊的旋律。瞭山应该是黄土高原特有的习俗吧,因为黄土高原有山可瞭,更主要的是干旱少雨,这一年庄稼的长势与收成牵动着每一个靠天吃饭的庄稼人的心。大概是初一早晨五点左右,爷爷就爬上附近的高山,观察天象,判断今年庄稼的收成。当我们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醒时,大门外的老汉汉们已经扯着粗大的嗓门谈论瞭山的结果了:“啊呀,今年的黑豆要收了,糜子不怎样!”,“粮食(谷子)也不错!”究竟应验了没有,大概只有小庙里的神灵知道了。初一早晨,家家户户都要赶在吃早饭前去村口石沟里的小庙祭祀神灵。偏僻闭塞的小山村,无处求医问药,能不祈求神灵庇佑吗?所以啊,故乡的年味里又饱含着父老乡亲对美好生活的热切期盼。

         开门炮是一定要放的,点燃了开门炮,也就开启了一年里崭新的一天。大哥生怕别人占了先,每年初一,我们家的开门炮连续发出两声巨响,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其他人家的鞭炮才突然醒悟过来,起起落落的鞭炮声紧跟上来了。在故乡,年的脚步一直要延续到正月二十三才彻底结束了。十五和二十三晚上,每户人家的院子里篝火熊熊燃烧,火星噼啪作响,直窜天空的火苗燃尽了残留的寒气,也将农家小院映照得温暖亮堂。据说绕着篝火转圈,能驱除鬼魅魍魉。转篝火才不过瘾呢,我们欢呼着从篝火上飞跃而过,小不点儿们也嚷嚷着让大人抱着在篝火上空抛几圈。

         过了二十三,天气暖和了,勤劳的庄稼人开始整理农具,准备耕作了。新的光阴就像装入坛的黄酒,酝酿着,等待着发酵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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