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门类

　　高云峰所著散文集《我有所念人》一书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去年我们见面，他送了我一本，从呼和浩特乘坐高铁回鄂尔多斯，我一路读着这本《我有所念人》，无数次落泪，一直被深深感动着。

　　法国文学批评家布朗肖认为，文学空间并不是一种外在的物质景观，而是一种内在的精神深度空间，其生成来自于作家对生存的内心体验，“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返回到深刻的存在”。在高云峰先生的散文书写里，建构的正是这种文学空间。在那里，人与空间发生着深层次的关系，是生存体验更是心灵感知，感知历史真实、生活真实、艺术真实。高云峰散文集《我有所念人》真实又细腻，从母亲、父亲、奶奶、外爷到岳父，再到子女、亲朋、同乡、同学、同事，层层深入，基本上以血缘关系为线记述了所念之人，他们宛如一首首信天游一样，穿越时空的隧道久久回荡。如果以“点、线、面”作　喻，个体生命投影为“点”，“所念人”掠影可谓“线”，时代演迁缩影则是“面”。点、线、面三者合一，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和文学特征。在时空穿梭和历史回溯中，挖掘着“所念人”超越苦难的生命精神和力量，展现出这部散文集的丰富与厚实。

　　麦家说：“故乡这个词不是属于每个人的，属于离开故乡的人。”故乡是属于远行者的，告别时有多迫切，回首时就有多想念。作者用真实而锋利的笔墨讲述了一部苦难回望录，为苦难而生的母亲、奶奶、外爷，大背景是为苦难而生的故乡、为苦难而生的时代。作家道不尽锥心泣血的父母的苦难，“我”和兄弟姊妹的苦难，奶奶、外爷的苦难，村里女人们的苦难，一切苦难成为高云峰笔下真切深刻的素材资源，使读者在忧伤反思共振中达到审美体验。“通读《我有所念人》文稿，一种难言的苦涩挥之不去。每翻一页，都感觉隐含着一个‘苦’字。”文艺评论家赵海忠说，“作者直面各种苦，不回避、不掩饰、不解释，不采取艺术手法美化生活。”他说，作者不推崇大团圆结局，对于“苦”持本真态度，正如作者所说的“虚构的远远不如真人真事更精彩、更感人”。

　　高云峰告诉读者撰写此文过程，“断断续续地写，哭了停，停了再写，许多细节不能细想，母亲在她人生苦难的历程中有过怎样的挣扎，不敢联想……每一笔，每一画，仿佛用刀在心上刻。”高云峰用饱蘸深情的文字，描述了一位具有坚韧顽强意志、善良热心豁达真诚的、普通但伟大的母亲，栩栩如生。母亲用苦难、善良、宽厚与贤淑，真诚坚强地拥抱生活的态度，特别生动感人。又如《奶奶　你是风中的一片枯叶》，奶奶一岁时从狼嘴里死里逃生，留下丑陋的容貌，与爷爷结婚后三个幼小的女儿相继夭折，“奶奶经常在半夜里号哭，这样的号哭在寂静的山村深夜，格外彻骨。”为了不被饿死，奶奶吃过榆树皮、草籽、苦杏仁等，还领孙子偷抱过生产队里的庄稼。奶奶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就是收到二大从兰州给她寄来装着饼干的包裹。再如《刮草地的外爷》中对外爷的描写，也让人刻骨铭心，“已经是春天三四月了，外爷还穿着大襟皮袄。几年不见，外爷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伸到了耳朵，嘴周围也全是皱纹，看人时两个眼皮全都耷拉下来，脸黑黑的蒙了一层尘土。”对外爷“入骨三分”的刻画，成就了一幅极为精细的写实，留给时代和人们一个饱满而深邃的面容。另一种以真实为底色，以真情动人心。“母亲克服千难万难供我读书，我成了一个会写字的人，用文字记录母亲苦难的人生，成了我唯一能够回报母亲的方式。”“走多远也不要忘记出发的路，走多久，也不要忘记扶你上马的人。”“客厅聚会结束，相机定格了我们彼此生命的又一次交集，成为我们永远的念想。好想好想天堂里的父亲也能看到这一幕！”透过二十世纪陕北人民生活的艰辛与尊敬生命并存的生存本质，经由具象到指象，也是点、线、面三者合一，而恰恰是这些时代洪流的底层小人物，更客观和真实地折射出“所念人”的历史变迁。这不仅仅是陕北人生苦难的写实，也是二十世纪成千上万陕北人的缩影。

　　优秀的散文通过丰富和深刻的细节，透露出作品的结构、氛围和气韵。高云峰思绪清晰，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需要什么样的细节来营造真实感，怎样表现源于现实、出于现实又超乎现实的人物。文章《叫声爸爸》字里行间蕴含着对爸爸的深切缅怀，交融着父子之间血缘人伦怨与敬的纠葛，怨的是在最困难时期爸爸抛妻弃子，让母亲和他们弟兄姊妹受尽了苦难折磨，敬的是爸爸清廉为官的“好人”名声。一个担任过县委书记、地区水利局局长的正处级官员，住房简陋、生活简朴，为儿子装修房买瓷砖的四百五十元竟是偷偷向他人借的，退休后还要开小卖部赚取零花钱，作者只是简简单单、平平静静地叙述出来，没有华美的修饰，就能逼近生活与真实，就能直击人的心灵，清官的形象在读者眼前自然浮现。爸爸的人生是另一种苦，“爸爸的一生都在改变命运，有以命换命，牺牲尊严换命，流血流汗换命，孜孜不倦地读书学习换命。为了改变命运，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纵有千分恨万分怨，也被血缘亲情化解得烟消云散。“到今天，爸爸离开已经十八年了！我对他只有思念，忘记了怨恨。我好想当着他的面叫一声爸爸！爸爸——”作者揪心收笔，读者揪心阅尾，但更多的是欣慰，父子内心理解与和解。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人生留下无数难忘的印迹。我们经历时代与生活的滋养，见证了诸多重要时刻，那些因文学感动而激越的瞬间，成为作家心中珍藏的记忆。高云峰用文学的力量点燃内心的火焰，用朴素真挚的语言所表达的朴实真情给了读者信心，也让作者领悟到，活着为了讲述，引发“我”对自我、他人、时代、历史及世界的凝视与思索，也用文字传递爱与力量。

　　高云峰有他自己独特的视角、独特的语言、独特的审美体验和文学理解，他对事物深层面和人精神世界无限可能性的摹写与开掘，显示了独特的文学自我和存在。散文集《我有所念人》，是一部灵魂深处的书写与咏哦，是生命激情的一次释放，是高云峰的本色写作。该书也是一本感恩铭文，如《客厅里的颁奖典礼》《斯人已去　师范永存》等篇什，文中文字无不彰显着感恩情怀，报恩情结，懂得关爱，更懂得包容、理解和宽容，由温度到高度，既是升华，又是超越。

　　文学的道路没有尽头，创作的脚步永远向前，只要现实还存在，灵感就有不竭的源泉。希望高云峰书写出更多有深度、力度、风度、高度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