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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相对中穿越到诗意里去
来源:榆林日报 作者:韩春萍 2024-07-10 10:31:53.0

  四年前就读了破破的诗集《我在我的诗句中诞生》。那是青年作家、评论家宋宁刚主编的一套丛书,共有五本诗集。我读后为其他四本写了诗评,唯独面对破破和他的诗,不知从何说起。

  原因当然是破破的无法命名和指认。

  还记得2019年夏天某个午后,在图书博览会的小小展台上,破破用剩余不多的时间向来往的行人和台上的几位诗人、评论家发表了他的演讲。那一刻就像突然刮来一股陕北高原的风,带着浓重的陕北味道,话语相当密集、相当激昂,就像是向诗歌、向文学发誓,这是命定之路,具有信仰的力量。

  说的话我忘记了,但被震撼的感觉还回荡着。看着话不多,待正式开口却是春雷滚滚。看着朴朴素素,一说话却是雄心万丈。

  破破是这样一个相对的人,一个不断从正反两面把自己打开的人。于是你会发现他的诗相当辽阔,就像一阵风从四面八方刮去,有着上天入地:穿越古今的势头。这得有多大的力量才不至于让自己太稀薄。不过也不用担心力量枯竭,破破的力不是分裂与扩散,那是生于1986年的诗人随着求学进城走上迁徙之路逐渐体认自己的原子化。一枚携带着旷野洪荒之力的原子,他在遨游,他没有中心,不确认源头,也不急于归顺,他在二元的世界里体验那微妙的联系。谁说原子化的社会就会散沙一盘呢?没准更加自由,凭着相似的频率聚合又离散,把小小的自我交付出去,向浩大苍茫开放,像鱼儿游进海里。诗歌记录下了他遨游的轨迹。说是轨迹,其实无迹可寻。那是想象力的翅膀,在海底长大,扶摇直上,万里之遥处是消失的影子,一枚原子。

  原子化的人会不会孤独呢?毫无疑问。但孤独已经被写得太多了。破破要写的是那些细微不察的慰藉与交会。以我浅见,这是年轻一代作家的优势与方向。就像不同的原子在感知、在共振、在聚合。超越时间与空间,聚合之地日渐清晰,那是星空、明月、爱情,是生与死共穿的那件衣袍。不再有故乡,故乡是长在大地上的牵绊,原子们太小了,小到能够穿过二元对立的中间缝隙,走进一体里去。才不是孤独一个,时时比邻而居。“所有相遇在夜晚的人都是我的亲朋,我比邻着白天,忽略掉大地上的事情,引颈仰望这无用的星空。我是一点奔流在银河的墨滴,忘记了要写的诗。”“墨滴一样,邻居们不断在我的诗中洇染,我们是夜晚的长袍上不同的圆点。”

  立志写出天才之作的破破发问:“那么多天才何其短命/莫非他们的作品/包含有太多时间?”

  作为同时代的另一枚原子,我想说破破的直觉没有错。天才之作占有的时间正是天才借助文学遨游到了未来。你看,作家与作品就是这样的关系。

  “明月下的李白填满明月”“宁静充满的事物轻盈”,这样的诗句有点神来之笔的味道,那是一个原子,和千年前的另一个原子,望着天空里第三个明月一样的原子,感到宁静,感到三人如众多,感到充满,于是也感到轻盈。那类似于酒醉,类似于皎洁,类似于互相看见,总之,对影成三人,成了诗。

  关于爱情,失去的,比得到的多。破破也写了不少爱情诗,我认为最动人的是他写了失去中的得到。他说:“你是我用泪水洗净的女孩/哭泣吧,我们的眼泪/淌在一起”。“淌”这个字眼,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在用他的母语。用沾满土,用和着风的泪,把心里的、脸上的和地上的全写出来了。从心里淌到脸上,掉在地上,在土里流动,像河流,如果流得足够远,就能和心爱女孩的眼泪汇聚在一起。在汇聚之处,两个沾着土的人把彼此洗净,至少这个粗糙的汉子以此把他的女孩洗得皎洁,变成了白月光。

  我想重点推荐的是破破的这首诗,名叫《公共的男人,私人的女人》。“飞机晚点,在等待中/拥有双倍的时间与无聊/我观察一对异族青年男女/消磨不合时宜的雾霾/他们共听苹果手机中的音乐/分享美好的彼此。她成熟/他青涩,她吃苹果,递给他/他埋头看书,拒绝世界的无聊/我忽略掉这位专注的男士/更加专注,欣赏他身边的女性/她惊人的美貌,相当私密/附属在他的心灵。女人的热情/不宜公开:一小块儿冰/放进一锅热水。男人不一样/他是一块出炉的钢铁,坚硬、热烈/投进一槽冷水:想象的响尾蛇/嘶嘶嘶,前往真实的花园/此种场景,因我并未亲见而证实/这是更加真实的想象。或者/这样一对青年,像成千上万的/青年男女一样滞留在候机大厅/论辩想象作为一种真实的存在”。

  这首诗不宜细解,因为太日常,太简单,简单到谁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呢?在地铁上,在火车上,在车站,在候机楼,在任何原子们聚集之地,于拥挤中散开,从四面八方来,再向四面八方去。一百年前美国诗人庞德《在一个地铁车站》发现“这些面庞从人群中涌现,湿漉漉的黑树干上花瓣朵朵。”他于陌生人群的大背景里捕捉到美丽面庞,但那是匆匆人流里的昙花一现。庞德以田园般的感知捕捉到工业化时代人的原子化之后那种存在的快速、短暂与模糊。美则美矣,不免心忧。

  同样的情景,看看诗人破破是怎样饶有趣味地看见一对青年男女,看见他们的独立又彼此依偎,看见男子怎样以阅读拒绝喧嚣,看见女子怎样分享苹果,看见各行其是却又共享同一首歌。比起庞德的花瓣,我们从这对情侣身上看到了舒婷的木棉和橡树,但这仅仅是精神气质相似,21世纪的原子们已不再是植物形态,那是农业文明的哲学,他们包含植物,大于植物。他们是水与铁,是至柔与至坚,是两极向中间的聚合,吸引力之一就是爱情。看与被看,又是三人成众,雾霾作为背景。“这样一对青年,像成千上万的/青年男女一样滞留在候机大厅/论辩想象作为一种真实的存在”。

  苹果,苹果手机,音乐,飞 机,青年男 女们,他们在等待走出候机大厅,飞上天空,穿过雾霾,翱翔在蓝天白云之上。这就是新世纪年轻一代的原子们,他们有办法确立主体性,始终准备向更大的空间飞去。时间不再构成焦虑。

  想象一下,破破看到了什么?就像在后记里他以孩童般天真的语气傲慢地说,要在这永恒的虚无的时间里交出一个原子的轨迹。但愿他能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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